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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风一紧,吹开了窗,烛火乱摇,叶凉忽觉吴重神情有异,心中一动,却欲言又止。他往日里没少听师父牢骚抱怨,但此刻头一回感到师父的愁绪是如此真切,仿佛满室烛光一瞬间都凝停在吴重的脸颊上,映出了什么。他觉得吴重的笑声像是生了锈,说不出的老旧沙涩。
“我当年便是……”吴重只说了半句,便起身去关窗了。
叶凉道:“师父,你当年便是如何?”
吴重哈哈笑道:“我当年的英雄事迹,三天三夜也说不完。”随即走到床榻边坐下,似是打算睡觉了。
叶凉愕然道:“师父,你不吃腊肉么?”往常每逢有好菜肴,吴重总是抢着挑肉吃。
“你吃吧,吃完就去收拾行李。”吴重躺平了,又道,“记得把‘孤鹜’带上。”
叶凉一怔:“孤鹜是什么?”
吴重道:“就是你的砍柴刀。”说完不久就打起了鼾。
叶凉这才知道,原来那把剑是有名字的。
他走出门,去偏房取了剑,长久伫立在篱笆院里,遥遥地听着犬吠江声里,嘶马行古道。
山下,临江集的灯火渐次熄去。
当晚,叶凉一个人去了江边,用江水洗剑。那剑已沾过太多月霜晨露,他擦了又擦,多少拭出一痕冷锐。
月色里,他提着剑往回走,鸟兽的窸窣声远近起伏;随着他手腕晃动,有一蓬锈迹斑斑的光在山林间一闪一闪。他走了很久,像走在一场长梦里。
七年来,无数次梦入江湖,天地都在雾中。那雾气遮蔽紫陌红尘,掩去飞马快剑,不让他看个分明。
回到山腰茅屋,屋里已生起了炉火,吴重仍在酣睡,不似曾起来过的样子。
叶凉在屋里静坐片刻,又出了门,在桂树下将自己仅会的那式剑法认认真真地使了一遍。
而后他靠着树坐下,天上星宿列张,地上月影斑斓,他在不知不觉中睡去。
他梦见了许多他不曾到过的地方。
忽而夜登华山,绝顶之上云飞月涌,天风飘坠,忽而乘舟驾浪,茫洋东下,仙山海市隐在波涛明灭间,忽而又见江南陌上生春草,梨花落地成秋霜……山转海旋之际,倏然蝉声四起,身子随即一坠,断碎成了野草上的一簇露珠。
叶凉惊醒过来,已是半夜,蝉声逐潮远去,残梦随着冷汗流满了脊背。
他摇摇晃晃地站直,神思怅惘,只觉仿佛从方才的怪梦中捕到了一丝剑意,再深想时,心中却又模糊起来。
他静立沉思,侧耳倾听,似是想再听一听梦里的蝉声。努力回想了良久,摇摇头走向茅屋,推门而入,一瞬里恍惚撞见月下浮舟逐浪,山间燕飞猿徊,美人长袖飘摇,壮士拔剑死生。
种种幻景,匆匆过眼,叶凉霍然顿步,眼前却只是师父提着烛台,在给炉膛添柴罢了。
叶凉和师父对视片刻,打了个招呼,走到自己的床榻,枕着残梦再度睡去。江声入梦,恍若剑鸣。